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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46 孤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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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皮革袋子封口處由抽繩束起來,嚴密得很,讓人絲毫猜不到裏面所裝是何物。

符止定睛略瞧了一瞧,也不動聲色,笑道:“實是不知,倒要請教。”

那男客商便又大笑了兩聲,“如今你我投緣,倒不妨讓你見識見識。你且近前來!”說著解了那抽繩,只見微瑟燈火下,幾色璀璨奪目的光彩閃爍。尚來不及看清是何物,那男客商忽而伸手握了那物向外一拖,竟是一道如水光華閃出,叫他抽出一柄半人高的長刀來。

一時寒波滌蕩,滿室皆冰——這種長刀尋常人幾乎不可能弄到。軍中配給也不常見,戰場上這等兵刃顯得太過沈重,有失靈活又極耗體力。卻唯有一支軍隊,向來以馬背上武藝見長,短兵相接時,最擅已長刀橫掃敵軍下盤。

三年倥傯,他自然心知肚明。一瞬間脫口而出:“關西鐵騎!”

這話音方落,那男客商的神情便不由寒了幾分。原來是湘王生性多疑,只派秦弦一人潛伏軍中自然不能放心。又暗中從關西鐵騎調遣了一名精銳武士,與一名擅長改裝易容的女子一道前來。兩人一路上不斷改換面目,尋找可乘之機,終於是在這荒郊遇上了。

此時那男客商聽到自己身份被戳破,殺心更盛,舉手揮刀便劈面砍來!

只聽“鏘”的一聲,刀鋒在半空之中對撞,兩人同時是退了一步。那男客商露出微微有些驚訝的神情來——他天生膂力驚人,原想這一刀便能震斷符止的兵刃,第二刀結果他性命。卻未曾想這一下砍雖砍中了,著力卻是輕飄飄的,似乎全沒落在實處。符止那刀雖也不差,可顯然不是什麽神兵利刃,竟怎會接這一招而未損分毫?

另一邊符止卻也有些沈了臉色,如此對手當真平生所罕見。方思索之間,只見那刀光又破空而來,他靜下心來應付,餘光裏,卻忽然瞥見人影一閃。

原來是那女客商站了起來,向另一邊廟柱走去。他心中不由略一焦躁,想要轉身,卻是被纏住回轉不得。

那女客商見狀不由大喜——三兩下抽出腰間匕首,正待沖到謝長庭面前。卻見謝長庭擡起臉來,朦朧間似乎笑了下,忽地將一物擲向了她!

女客商不由悚然一驚,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麽,忙閃避至一旁。卻聽那物“嗆啷”一聲墜地,周圍倏爾陷入一片黑暗。

謝長庭擲出的是燈臺。

一擲過後,她便向一步步退到了佛像以後。 不多時只聽那女客商淒厲一聲呼喊,之後便忽然沒了聲息。廟中一時靜到了極點,唯聽門外雨聲淅淅瀝瀝。

謝長庭這樣行事極為冒險,卻也是經過一番思量的——她方才仔細瞧過。那男客商兵刃太過厲害,符止沒法子硬接,要勝也只能勝在靈活。可燈火之下,無處遁形,他占不到什麽便宜。

滅了燈火,便是賭他在黑暗中能勝。

她背靠著佛像,深深吸了一口氣,才發覺心其實跳得極快。其實很奇怪,她也殺過人,可這實際上是第一次體味什麽是生死邊緣。原來是這樣的感覺。一時不由想起的是曾死於她手的那些人,一時又是想到,此刻自己的性命竟完全交托在另一人手中了……自從十七歲之後,離了江寧謝家,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,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失衡感令她微微有些失神。便只是睜大眼睛盯著對面斑駁的影壁。

這一場鏖戰變成了對峙,黑暗中的兩人猶如雕塑。不時一道閃電落下,才會猛然有一兩聲兵刃相接。影壁上十八羅漢依稀的面容被晃亮,覆又重新融於黑暗,終於漸漸晨光熹微。

影壁上投進了一個人影,一步步向她走來。

謝長庭如此站了半夜,此時已是全身僵硬,連轉動下脖子都難。忽地一柄染血刀刃橫在她頸上,她這才勉強轉過頭,對上那雙極明亮的眼睛,不由身上力氣一松。

符止看著她笑了一下,聲音卻近乎嘶啞:“你怎麽不害怕?”

她搖了搖頭,瞧見他右頰上有一道血跡,已經幹涸變為棕黑。她伸手欲為其抹去,卻被他偏頭避過了,“……是我的血,回頭再管它。”

他說著收了刀,“雨停了,走吧。”

兩人此刻也身無長物,簡單收拾了下便出了佛堂。那假扮客商的兩人騎來的馬還拴在門外,倒也算他們的一點點戰利品,不必再同乘一騎。經過昨夜,兩人之間總有些難言的暧昧,可眼下誰都沒有心思去提那些,如此倒也免去了許多尷尬。

一夜雨下過之後,林間地面泥濘難行,回程去尋大軍蹤跡似乎有些不太現實了。便唯有再向前行。

不久便穿出樹林,抵達山坳以裏的小村落。

此地偏僻貧瘠,整個村落不過百十來戶,客棧也只有一家。可眼下也沒人會計較那麽多,他們在客棧要了兩間房,第一件事便是著店夥計打水上來,洗去一身塵土血汙。謝長庭又要梳頭又要換衣,難免磨蹭一點,待她收拾妥當下樓來的時候,符止已經在櫃前和掌櫃說了好一陣話。

那掌櫃面帶難色:“您知道我們這地方小,車馬倒是能雇,可是這時節誰也不願意北上啊。何況昨天一夜沔水漲起來不少,車馬都過不去,您要渡河得坐船。渡過去以後您再想辦法雇車,可是我和您說實話,咱們這邊連著十幾裏都沒有大城鎮,願意北上車馬到底不好找啊……”

此時江帆必定已經帶領大軍拔營,他們兩人要回京,必須得另想辦法。

只是眼下境況實在是無法可想。那掌櫃看出他們為難,便勸他們索性在這裏先住下,“……每到年末,我們這邊出外做短工的人就都回來啦。等過了年,他們有上長安的,您二位和他們一起走,路上也是個照應。”

這就太荒唐了,如今是八月初,等到年末還要耗費四個月的時間。他們兩人都不可能在這裏耽擱這麽久。正躊躇之時,卻見謝長庭忽然走過來,向那掌櫃笑盈盈地說了一句江寧話:“勒噶得口安能得啊?”

原來那掌櫃也是江寧人,謝長庭生長在江寧十七年,一聽他口音便知。她這句話出口,那掌櫃忽聞鄉音,也頓覺親近,忙對她道:“格呢勒罷能!”

他們你一言、我一語地交談起來,另一邊符止則是半個字也聽不懂了。也幹脆不去費心去猜,轉身上了樓。

店夥計著廚房準備了飲食,這時候已經陸陸續續端上來,鄉間土菜總是簡單一些。桌上只有一碟炒三絲、一碟素燴丸子、一大碗野菌鴿子湯,沒有要主食,用兩碗水煮肉末蛋代替,倒也清淡宜人。謝長庭上來的時候就看他坐在桌邊,飲食都放著沒動,約莫是在等她。

蓮步輕移上前來,她此時手中多了個小酒壇,端端正正擺在桌上。對他笑道:“那掌櫃原也是住在槐花裏弄,與我家不過街頭巷尾。這酒是他送的,將軍要喝就自己弄一點吧。”

符止便問她:“方才你們在說什麽?”

“妾身是問他,今年荊口能不能渡。”原來荊口是南下江寧一處渡頭,只是年頭愈久,每逢汛季極易漲水過堤。十年倒有八年不能行船,偶爾遇上一兩年雨季短就是運氣了。見他還是不解,她便解釋道,“妾身是想著,倘若荊口今年不漲水,我們便可從此雇船南下。妾身在江寧還有幾個可托信之人,倒是不難找到去長安的車馬。”

她又道,“只可惜他說今年荊口不能渡,眼下唯有另想辦法了。”

符止聞言只是略沈吟了一陣,並沒有答話。片刻啟了酒壇斟了兩盅,問她要不要來一點。她就笑,“將軍親自斟酒,妾身難道還敢拒絕嗎?”

說著倒也不忸怩,先敬了他一盅。只是點到為止,再滿上的時候她便不要了。他也沒有強求——他們如今有一點亡命天涯的意味,孤男寡女,實在沒有灌她酒的道理。又自斟自飲了幾盅,大約有一點酒意了,有些話也比較容易說出口。

“謝夫人,”他喚了她一聲,“其實你這樣說,我倒有個辦法。”

謝長庭擡頭詢問地看著他,只聽他說道,“我是想南下不成,可是倘若雇船沿沔水北上,三日內便能到我老家漢中郡……我父母家人都在漢中,從那裏啟程回長安,應該不難。”到這裏他也覺得有一點難開口,“就是不知道你……跟我回趟家,你願意嗎?”

她聞言不由一怔。一只空酒盅在手中轉了兩周,又被她輕輕放下。

到底是有些太唐突了,也無怪她誤會……他窒了下,方要找補兩句。卻見她忽而擡起頭來,酒暈入頰,隱約透著一抹淡淡的嫣紅。眼波在他面上一轉便收了回來,她輕輕一笑,“好啊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關於方言:肯定不正宗,懂江寧方言的妹子求不嘲笑……我是北方人,這兩句話還是請教的宿舍妹子,當時讓她翻譯的時候那個感覺簡直羞恥PLAY= 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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